家乡两江交汇,儿时的记忆大都与江有关。08年以前的记忆是空缺,但是仍然记得火车从江面的桥上穿过,又穿入隧道里。宽阔的江面有航标闪着灯,映着远方的夕阳非常好看。我总是喜欢跑到江岸放风筝,芦苇一簇簇,不一会就会绕上我的风筝线,大声喊钓鱼的外公来替我解开。江风会吹我,流过汗的背凉凉的,不情愿的被塞入一根毛巾,宽大的手拉着我走向家的路。家,只是巴掌大的居所。三个房间有我和我的父母,去外公的家要绕好几个弯,路上高大树木遮出一片阴凉地。爸爸说,这些树比我外公还老。他们都长在矮崖上,根茎向下延伸,紧紧地抓住石头。我顺着这些根茎爬到树上,看见高楼,看见没修好的桥梁,看见名为故乡的世界。

书上说,天的尽头是远方。可是远方是山,至少我看到的是。指尖滑过地图,在西南角找到我的城市,顺着蓝色的线条想右走,直到指尖被名为东海的蔚蓝包裹。那是远方,是我在书与梦中相逢过无数次的大海。那时的我是多么想拉着母亲的手,顺着长江走向那梦想。只是后来的地理知识告诉我,那些差距并不仅仅是几十厘米的线,而是几百千米的旅程。在那之后,往往只能望着地图沉默,家里条件和我的年龄,并不能允许我去属于别人的地方,当我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,我的内心像是被闪电劈开。每次同学们说假期去了什么什么地方,我只是沉默,也只能沉默。我无法从自己浅薄的经历中挖出什么动人心魄的旅程,只能寄予遥远的未来,希望未来可以将我这份遗憾弥补。

我和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慢慢长大,与周围的联系慢慢加深。感谢书籍为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也感谢父母拼尽全力,让我挤进了一所厉害的初中。那段时光很珍贵,以至于在毕业后的某天,还会因为一首歌而泪流满面。我觉得我无法描述那种哭泣,那是只有十几岁的人才的哭声,我想这也是我尝试挽留过往,却难违抗时光时无能为力的表现吧。那三年,我有太多的不是。走在江边,望着江景,感受着江风带来一股又一股的凉意,安慰自己说如果没有这些经历,我也不会获得那些成长,也不会走到如今的位置。可当我走到很远,顺着江边来到我儿时和母亲一起来过的地方,发现这里早也不是当年的模样。这里的道路已经变宽,杨柳已经不在,新修起来的观景台上聚集了很多人。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问我,在这个所有都在向前的地方,你真的有所进步吗?

我不敢肯定。我所能明白的,是所有的变化都无可避免。就像季节的流转,在二月,仍是带着寒凉的季节,过了一段时间,就会变得炎热无比。到秋天花会换一批,从北方来的树木会落下他的枯叶,再过一段时间,人们已经披上厚厚的羽绒服,隔着人群彼此寒暄。也是在这流转的季节里,我见过无数高楼的升起,变换过许多条公交线路,在最后忘记掉这座城市本来的模样。我还是我,而很多东西面目全非,一瞬间,心寂寥起来。所有的变化真的就是季节的变化一般,是一种有规律的言语,而人们只能像迁就季节变化一样去适应生活中的变化,在不断的反复中绘出新的内容。

我热衷于这样去观察世界,戴着厚厚的口罩坐在公交车的后排,看高楼向背后奔去。暮色四合,我站在明亮无比的市中心,举起相机将所见都放进自己的储存卡里,仿佛这样就能定格时间。偶然转头,落地窗里我看见另一个我。我抬起左手,于是看见他也向我挥着手,长长的衣摆在摇晃,身后的车很快的经过,世界就是如此的安静,即使我耳边依然喧闹无比。我总是喜欢一个人穿过人群,穿过城市,以故作清高的姿态,环顾这个世界,仿佛我是周城市里的风,没有重量,也没有踪迹。

像风一样活着,浅浅拂过,好像除了孩子以外,很少有人会顺着风的方向去眺望。我会不会不被任何人铭记?我有些害怕地问Wing。我总是不可控制的,对她倾诉我的忧虑,她只是说一切都还太早,只需要像风一样就好。我可能的确是风,但是总感觉我吹过的地方没有堤岸,只是一望无际的荒野。没有人知道我来过,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吟唱着怎样的诗歌,直到死去,我的尸骨也会留在这里。大概我也看透了自己的平凡,虽然在优秀的初中读过书仍然让我在心底残存着一点点小小的骄傲。可现实的打击很快就让我清醒过来,我开始认真思考以后,毕竟自己不再是能够天真的说出自己要上清华北大的孩子。

其实我并不是不理解Wing说太早。只是越理解她一分,就会对自己多一分怨念。我笨拙,并不比任何人更擅长什么事情,可是这个时候背后总有什么东西催促着我,让我告诉她,告诉她我并没有能力去编出什么样的壮丽史诗,也并没有放弃所以我的文字梦想,但是所有的石沉大海让我明白,自己并不适合走这条路。我必须得告诉自己,不应该如此不知足,我是十分幸运才走到这一步。触及所爱的事情,本身就是一种成功。虽然如此,也偶尔会将站在聚光灯下的人带入自己,好像那是本该属于我的荣耀。我羡慕那些所有捧着一等奖的玻璃砖回来的人。他们用真挚的感情和灵动的文笔打动了评委老师,而我只能献出掌声。要在看多少场颁奖典礼才能登上领奖台?Wing只是沉默,也许她也无话可说。

很多时候有想写的欲望,就以为自己真的能写,真的可以写。

就像很多时候,风吹过来,我也不会再升起风筝。即使我升起了风筝我就能原谅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得失么?即使风筝还是那个风筝,我还是那个我吗?我只能追求一种平衡,我不再是孩子,要在学业与兴趣,在过往与当下,甚至与未来间维持一种微妙平衡。一年又一年,转眼间又要三年。一年又一年,转眼间就要十八年。这段时间回不来,不管我如何怀念。我努力不让过去的自己失望,只是每次合上笔盖间获得的,不是期待而是安慰。我的那些同学,在高三中陆陆续续的收到了所有的应该属于他们的通知,他们用属于他们的方式,委婉的告诉我,他们不必再为前途担忧的消息。那可是南开耶,我小声呢喃,金色的通知书在我眼前闪烁。我当然明白这些消息的背后代表着怎样的汗水与煎熬,而我没有勇气去经历那些苦难,也不够努力,只能在无数人口中的“你其实很有天赋”走过。后悔吗?我问自己。我也不知到答案。

只是偶尔梦中醒来的时候会含着泪水。我梦见过Wing,梦见过外公,梦见过所有已经离开的人。他们都在告诉我,这里并不是终点,还有长路漫漫。我走过以前的路,那些如外公一般老到黄角树已经变成了立着支柱的小叶榕,穿过没有车的道路,再望过去就是永辉超市的广场。曾经觉得无比遥远的距离,如今却是那么近,那么近。我深刻的感受到我在变大,世界也在慢慢变小,距离缩短的时候,记忆也在慢慢变远,比如我确实知道这里度过了我四年童年时光。可踩在硬化的地面上,再也找不到绿油油的农田时,四顾心茫然的感觉很难描述出是什么滋味。过去已经化为过去,能且仅能在记忆中找到当年的光景,那些以为的出发点早已经不是出发点了,即使我在这里出生、成长,辗转之后又回到这里,读了四年小学,也是从这里开始走进我的初中,走进更广阔的世界。变了一副模样的这里,最后一块青石板被水泥砖取代的这里,称得上是我的的起点吗。停留也是不得不地在向前走着,人生如风,不动的就不是风了。

也许人在世间徘徊于曲折,仍然是在流浪,一厢情愿也是无可奈何的在流浪。多想不要长大,不要走远,可是现在身后挡住了退路,甚至是推着我向前。其实我早就在内心接纳Wing的话吧,她说的一切都还太早,也许也是一切都不晚的意思。我开始听着别人的话,顺着别人走过的路向前,学着从别人那学来的句子,拼凑出自己的模样。这多像燕国那个傻子,高高兴兴前往邯郸学走路,却最终失去了自己的步调,只好爬着回来。他会觉得自己受到欺骗了吗?如果是我的话,我能甘心的接受这种欺骗吗?

说到底,我依然难以接受梦想无法实现的现实,这很幼稚。可我依然不可避免的害怕着,害怕这并不完美的结局,将我所有的过程都否定掉。好像那些誓言,那些努力都是骗自己的作秀。也不是说不想以一颗淡泊的心去面对这一切,只是我害怕的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收获。害怕靡不有初,鲜克有终的事情,总有一天也会发生在我的头上,我要求自己一定要明白自己可以得到什么,允许自己失去什么。我开始向妈妈说未来的计划开始考虑文学以外的专业,开始放弃一些一厢情愿的想法。我和妈妈曾经走在滨江路上,那时我埋着头,看着一长一短的影子,不断交替。迎面扑来的晚风,将她的短发抚起,又放下。妈妈好像说了什么,风将这句话吹向江心,飘摇的向下坠去,我没敢去接那句话,就算是我也能明白,放回去追逐梦想这句话太沉重。我托不起它。它意味着我将一个人远行,再也无法回头。可是原本冷清的路口,现在也有人在为我守候。我的眼眶湿湿的。

其实是欺骗也无所谓的吧。至少此处将会成为我全新的起点。过去所有故事描绘出了模样,就是如今的我,那些太遥远的梦,还记得的,就不该去遗忘。写了的故事的注脚也要依旧的写下去,即使不一定做好了准备,也没有一刻想要停下脚步。

如今,仅仅是想把这样的概念传达出来。

我,是要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的。